自從美國黑人作家阿歷克斯?哈利的長篇小說《根》風靡全球后,尋根遂成了一種世界性的文化現(xiàn)象。
諾貝爾物理獎得主朱棣文作為第二代華人移民,他雖然不像他的父輩那樣能說一口流利而純正的華語,但黑頭發(fā)黑眼晴黃皮膚,總使這位在大西洋彼岸長大的科學家心底深藏著一個尋根的情結。
一九九七年,當朱棣文教授榮獲諾貝爾獎時,就通過媒體向世人明確地表明了自己的祖籍:中國江蘇太倉。從地圖上看,太倉只是西太平洋沿岸的一個小黑點,南鄰上海、西接蘇州的一個江南小鎮(zhèn)。朱棣文自幼從父親和姑媽那里得到的關于太倉的印象,除了地理性與歷史性的概念之外,更兼一份因距離遙遠而產(chǎn)生的神秘和因父輩的念叨而產(chǎn)生的親切。
一九九八年八月,朱棣文應邀到上海,這是他第三次踏上父輩的土地。前兩次都行色匆匆,無暇逗留。這一次朱棣文要到坐落于嘉定的中科院上海精密光學機械研究所作學術報告。嘉定與太倉相距只有十八公里,不到半個小時的車程。在美國時,朱棣文就有到太倉尋根訪祖以償夙愿的打算。時間安排在八月二十三日即星期天的上午至下午二時。三時半朱棣文還要趕到上海交大,只有短短的五個小時。
上午九時,汽車進入太倉境內,車窗外的景色與嘉定并無多大區(qū)別,但原本滿臉笑容的朱棣文的眼神卻募然凝重起來。那秋日艷陽下的綠野似乎沁出了一股鄉(xiāng)土的甘甜氣息,令他微醉微醺。他全神貫注,似乎極力在與想像中的祖居地印證著。
車子很快進入太倉市區(qū),來到婁東賓館。婁東賓館是一座具有江南古典式園林風格的建筑,假山、小亭、綠樹、鮮花。朱棣文禁不住問:“這兒是什么地方?”當他得知這是太倉市政府的第一招待所后,感慨地說:“與我原來的想像不同?!币苍S他心目中的太倉還是他父輩三四十年代的舊時印象吧。
朱棣文在聽了太倉市政府主要領導的簡單介紹后,就驅車去他父親居住過的新東街。新東街是太倉老城區(qū)中一條有數(shù)百年歷史的老街,街東西兩頭各有一座元代的三孔石拱橋。這地方早年叫南牌樓,石牌樓鐫刻有“兩世鼎甲,四代及第”字樣,因為僅住在這里的王氏一門就出過兩位宰相,多位大官。享譽清代三百多年的婁東畫派也誕生在這里。大畫家王時敏、王原祁、王鑒的王家祠堂,以及王閣老的太師第門樓等都在這條老街上。
朱棣文的祖輩是太倉的大戶人家,家境殷實,讀書之風代代相傳。老宅有好幾進,大門臨街,后面瀕河,雖年久失修,已經(jīng)殘破,但是早年烈火烹油式的興盛還依稀可辨。朱棣文雖然是生在美國長在美國,但他父親朱汝瑾、姑媽朱汝華的童年,少年時代都是在這兒度過的。朱氏兄妹從四十年代去美國留學后,就再沒有回來過。據(jù)說也是國際著名科學家的朱汝瑾晚年時常憶起家鄉(xiāng)太倉的種種往事,這給朱棣文以極深的印象。
可惜的是,新東街在去年下半年老城區(qū)改造時已全部折掉了,朱家老宅也未能幸免。如今這兒成了一條新興的正待開業(yè)的商業(yè)街。
當朱棣文來到他的祖宅舊址時,出現(xiàn)在視野里的是一幢剛竣工不久的新建筑。他默不作聲地看著,似乎在問:“難道這就是我的根?”記者們請他談談感想。朱棣文有些尷尬地笑笑,用英語說了句:“太糟糕了!”看來他多少有些失望。
太倉市僑聯(lián)主席曹浩送給了朱棣文幾張過去拍攝的朱家老宅的照片,朱棣文看后似乎略感安慰。
筆者是土生土長的太倉人,對家鄉(xiāng)的感情較深。在老城區(qū)改造之前,特地陪同電視臺的攝像人員把新東街以及老城區(qū)的老房子都拍了拍。當朱棣文聽說有他祖居老宅的錄像時,很欣慰地說:“太好了!我想帶回去給父親看看,我弟弟也想看看祖居的模樣。”他覺得遺憾的是父親八十歲了,身體又不好,不可能再遠渡重洋回故鄉(xiāng)來看了。這錄像帶可一慰父親的思鄉(xiāng)之情,父親一定會高興。
電視臺的一位記者問他:“到了祖居地,有沒有尋到根的感覺?”他很爽快地回答:“有啊,站在這兒就有這種尋到根的感覺?!?/p>
車行駛過太倉高級中學、太倉師范那片教育區(qū)時,朱棣文為太倉潔凈的馬路、漂亮的建筑和賞心悅目的綠化而吃驚。當他知道太倉高級中學是國家級示范中學時,不無幽默地說:“我原來一直鬧不清我父母怎么能把子女教育得這么好,原來太倉有這樣好的教育傳統(tǒng)?!?/p>
太倉也是著名物理學家吳健雄的故鄉(xiāng)。吳健雄與朱棣文的姑媽、全美化學家協(xié)會會長朱汝華是親如姐妹的同鄉(xiāng)好友。朱棣文從小就敬仰吳博士。他專程前往瀏河明德學校吳健雄的墓園,恭恭敬敬地在墓前獻了一束鮮花,佇立默哀,神情虔誠而莊重。
當記者問他太倉出了吳健雄這樣一位世界級的物理大家之后,又有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將的科學家,是否是一種巧合?朱棣文笑著說:“不是巧合,太倉是一片出產(chǎn)科學家、培育科學家的土地!”
朱棣文為吳健雄的母校明德中學題詞,他寫道:“今天我很榮幸能來到吳博士父親創(chuàng)立的明德學校,并且拜謁了她的墓園?!敝扉ξ牟坏炆狭怂挠⑽拿?,還特意用中文也簽了“朱棣文”三字。
對于吳健雄生前的律師徐華民先生倡議興建吳健雄大學一事,朱棣文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他向媒體明確表示:“如果吳健雄大學成立,屆時我必回來,這是我的承諾?!彼€表示:只要吳健雄大學成立,我會來上課,盡一份力。
朱棣文回太倉,只能停留短短的五個小時,但太倉市委市政府等有關部門已通知了他在太倉、南京、上海等地的絕大部分親戚。朱棣文做夢也沒想到,這次竟能在太倉見到了他的姑媽、叔叔、嬸嬸、堂弟、表弟、表妹等一大幫子從未見過面的朱家長輩與同輩。朱棣文很開心,大有不虛此行之感。
朱棣文的一雙眼晴最為主動,長長的睫毛,童真而清澈的眼神,說話專注,久久不眨一下眼睛。朱家的人眼睛都似乎長得一個樣。朱棣文認為他的小叔叔朱汝瑋與他父親長得最像。
中午吃飯,朱棣文覺得太倉的特產(chǎn)回魚、刀魚,以及芋艿、毛豆等都很合口味。他說:“對中國菜非常非常喜歡。”據(jù)他堂弟介紹,朱棣文最拿手、做得最漂亮的是兩件事:一是做實驗,二是做中國菜。朱棣文說,因為他父親幾乎不碰西餐,他母親就一直做中餐。在母親的熏陶下,他也學會了做中國菜。有了這一手絕活后,他還常常下廚房燒一桌中國菜宴請朋友呢。
五個小時很快過去了,尋根太倉的朱棣文可以說是滿載而歸。當然,朱棣文對于太倉的感情與他父親并不完全一樣,他的父親是一種懷戀、憶念的故鄉(xiāng)之情,而朱棣文則純粹是把太倉視為他的根來看待的。只要世界上存在太倉這片土地,無論太倉怎樣變化,他都不會失去這個根。朱棣文說找到了一種根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奇妙,一時說不清楚。
作者:凌鼎年